——从亚里斯多德的观点看
1989年，杨振宁先生寄信给吴大猷先生，在信中刻意作断：“如果1956 年宇称文……签为Yang and Lee，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。”[1]（以下简称“作断信函”）
杨振宁先生，清华大学数学教授杨武之之子，1948年从芝加哥大学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；1949年，应其院长奥本海默先生之邀，入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，不久即晋升教授。1957年，获诺贝尔物理学奖。[2]即，作断信函提到的“Yang”。[3]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院长奥本海默，是美国原子弹之父。1925年毕业于哈佛大学物理系，1927年在哥廷根大学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马克斯·玻恩[4]门下获得博士学位，当年美国年轻的理论物理学家多出自他的门下。[5]
李政道先生，[6]和杨先生一样，都是时为西南联合大学教授吴大猷先生的学生。1950年获得芝加哥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。日后，从教于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。他，就是作断信函提到的“Lee”。[7]杨李两人，因作断信函提到的“宇称文”， [8]同获195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。[9]
作断信函提到的“悲剧”，就是杨李密切合作又彻底分手的杨李之争[10]了。他俩分手的始作俑者，是杨李皆认识的一位物理学家，伯恩斯坦先生；[11]来回始末是他发表于1962年5月12日《纽约客》上的一篇人物侧写“宇称的问题”[12]。[13]
数十年后，传出一份伯恩斯坦先生忏悔自白；[14]杨振宁先生，曾专门为此作文评论。[15]哈代[16]和李特尔伍德[17]，两位英国数学家，曾主宰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英国乃至世界纯数学舞台将近一代；其凭据是，成功合作35年，发表合作论文将近百篇。[18]这样的学科奇迹，人人都有兴趣求知，包括作家斯诺[19]先生。[20]斯诺先生曾感叹：“多年来，哈代和我，聊过可以想象得到的差不多的话题，但两人合作这一话题例外……我在相当程度上肯定，他是刻意保守秘密……”[21]如若伯恩斯坦先生知道，估计不至于发表前述人物测写了。[22]
如此，在不介入、不刺探甚至不猜测杨李合作细节的前提下，[23]杨李之争该如何推理呢？
作断信函提到应署名“Yang and Lee”之事，这意味着，当年署名为“Lee and Yang”，即“T. D. Lee and C. N. Yang”。 [24]明眼人一看即可推断，署名循序从姓氏首字母顺序。这一两人合作的合作论文，以这样的方式署名，纵有创作上的“首”、“辅”、“主”和“次”，（以下简称“创作者主次”）得以尽皆掩盖。如若外人一定要论创作者主次，两人中任何一个人，只要回应，看署名即可，口舌麻烦自然消退？
相反，如若署名“C. N. Yang and T. D. Lee”，创作者主次，尽然显露于外。这不见得是杨李两人都愿意的。此外，如若杨打算扶持李，[25]从这样方式的署名，不显山，不露水，状若行云流水？实际上，杨多为扶持后进人士之举，比如，“杨-米方程”之“米”的物理学家米尔斯。[26]
如若外人一定要论创作者主次，任何一个人回应，看署名即可，口舌麻烦自然消退。不过，这仅仅是逻辑上的。在业内，哪怕以这样方式署名，此文创作者主次，势必洞若观火。比如，将署名为“T. D. Lee and C. N. Yang”的本文，和署名为“C. N. Yang and R. L. Mills”的“同位旋守恒和一种广义规范不变性”[27]对照，细细体会其行文风格，就可以判断，此文出自谁人之手？只不过，这仅仅确定，此文出自谁人之手。创作者主次，创作者额头流汗，谁的多谁的少呢？
就额头流汗而论，数十年已降，杨振宁先生就是不愿意说道，至少不向有保密之忧的外人说道。[28]不过，作为诺贝尔物理学奖得奖者的他俩，总有主次之分吧？要不然，就从宇称文的署名顺序定主次了？那就是李主杨次？此外，得奖之人，该出自推荐人推荐？谁主谁次，推荐人心中有数？并由此作出有数的推荐？[29]
从此来看，在领取诺贝尔奖之前，两人商量从年龄顺序为之；[30]除非理解为，用年龄的自然顺序替换首字母顺序，这样的提法，并没有哪怕是几分的逻辑上的可信。[31]
如若一人未经另一人的同意向外披露，另一人又不认同披露内容，特别是，内容牵涉额头流汗多寡呢？比如，人物侧写“宇称的问题”校样记载的。[32]从逻辑来看，另一人的回应途径有二：其一，轻巧回应：“看署名顺序即可！”其二，披露自己版本的真相，以资回应，好像自己披露的真相就是真相；不要忘记，第一人通常认为他本人手握真相。杨振宁先生应对人物侧写校样的途径，是第二种。[33]
由此引发的问题是，此乃杨振宁先生争名夺利？比如，中国科学院院士何祚庥先生就这么认为。[34]果真如此，定有人疑惑不已，杨振宁先生也就是另一个爱因斯坦，还需要争名夺利至此？[35]因此，争名夺利之说，恐怕直接漠视杨振宁先生讲究的品味，哪怕是有关物理学的品味，[36]用如今流行的说法，低估了杨振宁先生的领导力。
如此，杨振宁先生披露自己版本的真相，究竟为了啥？从亚里斯多德的观点看，将诺贝尔物理学奖，授予杨李两人，是从有关诺贝尔奖的章程做出分配，也就是从目的分配，这是公正的一个方面。不过，将诺贝尔奖授予杨李两人，也是奖励他们两人的贡献，初次发现科学知识方面的贡献。这是公正的另一个方面。[37]后一个方面是一个德配[38]与否的问题，谁的额头流什么样的汗，就应得什么样的奖励。
如若德配之说，深入杨振宁先生之心，则一切都可以理解了：第一，从字母顺序署名或者从年龄长幼领奖，将创作者主次的有关细节掩盖起来，行事若行云流水。第二，一人将自己版本的真相向外披露，实际上意味着，这一人比另一个人更德配，势必引发撩人心弦的德配争议，直接羞辱杨振宁先生？如若属于羞辱，杨振宁先生岂能不像关羽一样勃然大怒，汉寿亭侯岂能与一老卒为伍？！[39]
李一披露，杨即披露有关创作者主次细节的“真相”，以资应对；[40]实际上，“真相”两字就是“德配”两字？一旦开怼，就是“君子，交绝不出恶声”[41]的古训[42]也不足以阻挡？！
果真可以推理若此，则亚里斯多德的德配不破，破杨李之争势比登天。[43]这不禁让人想起，同样是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玻尔[44]的兄弟数学家玻尔，[45]曾戏言数学家哈代和李特尔伍德的合作秘密：“他俩的规则之一是这，如若其一向另一发一封信，收到这封信的另一，没有义务回复这封信，甚至没有义务拆看这封信。”[46]
[1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303-06页。
[2] https://www.nobelprize.org/prizes/physics/1957/yang/facts/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3] 参见丘成桐等：《杨振宁》，桂林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，第4-5页。
[4] https://www.nobelprize.org/prizes/physics/1954/born/biographical/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5] https://www.britannica.com/biography/J-Robert-Oppenheimer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6] https://www.nobelprize.org/prizes/physics/1957/lee/facts/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7] 参见季承等：《宇称不守恒发现之争论解谜》，兰州：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，第105页以下。
[8] See C. N. Yang, Selected Papers (1945-1980) with Commentary，26，189（World Scientific，2005）.
[9] https://www.nobelprize.org/prizes/physics/1957/summary/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；季承等：《宇称不守恒发现之争论解谜》，兰州：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，第105页以下。
[10] 不妨，例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7章。
[11] Jeremy Bernstein。https://www.britannica.com/biography/Jeremy-Bernstein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12] 本文全文，可见季承等：《宇称不守恒发现之争论解谜》，兰州：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，第105页以下。
[13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22-23页。
[14] 参见杨振宁等：《晨曦集》，北京：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，第62页。
[15] 参见杨振宁等：《晨曦集》，北京：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，第63页。
[16] Godfrey Harold Hardy（1877-1947）。https://www.britannica.com/biography/Godfrey-Harold-Hardy(2020年2月29日访问)。
[17] John Edensor Littlewood（1885-1977）。https://www.britannica.com/biography/John-E-Littlewood(2020年2月29日访问)。
[18] See G. H. Hardy, A mathmatician’s Apology,28 (Canto ed.，1992).
[19] C. P. Snow （1905-1980）。https://www.britannica.com/biography/C-P-Snow(2020年2月29日访问)。
[20] 参见杨振宁等：《晨曦集》，北京：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，第63页。
[21] G. H. Hardy, A mathmatician’s Apology,30 (Canto ed.，1992).
[22] 参见杨振宁等：《晨曦集》，北京：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，第63页。
[23] 原本，杨李皆非我的同行；加上，杨振宁先生，尚且是在一个园子里面的同道。猜测不宜，也不在可为之列。
[24] See C. N. Yang, Selected Papers (1945-1980) with Commentary，189（World Scientific，2005）.
[25] See C. N. Yang, Selected Papers (1945-1980) with Commentary，53-54（World Scientific，2005）.
[26] 参见杨振宁：“关于季承的《李政道传》及《宇称不守恒发现之争论解谜》”，载《二十一世纪双月刊》2014年4号。
[27] 参见杨振宁：《六十年心路》，北京：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，第38页。
[28] 参见杨振宁：“关于季承的《李政道传》及《宇称不守恒发现之争论解谜》”，载《二十一世纪双月刊》2014年4号。
[29] 此事，可以以诺贝尔奖的档案核对。不过，就推理而言，这一点并不紧要。或者是这样，或者是那样。
[30] 参见季承等：《宇称不守恒发现之争论解谜》，兰州：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，第248页。
[31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30页。
[32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20-27页。其实，类似这样的来回，有几个回合。例见同书第7章。
[33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20-27页。
[34] 参见也说说杨振宁和李政道关系破裂之谜。http://smfang.blogchina.com/633302049.html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35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33-37页。
[36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36页。
[37] See Michael J. Sandel, Justice 175(2009) (ebook).
[38] 德配，取自“孔子曰：‘夫子德配天地，而犹假至言以修心，古之君子，孰能脱焉？’”见陈鼓应：《庄子今注今译》，北京：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，第624页；“主公德配唐、虞，明并文、武：可即皇帝位……”见罗贯中：《三国演义》，北京：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，第847页。
[39] 参见罗贯中：《三国演义》，北京：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，第633页。
[40] 其实，类似这样的来回，有几个回合。例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7章。
[41] 见司马迁：《史记·乐毅列传》，北京：中华书局2006年版（kindle版本）。
[42] 参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304页。
[43] 不少利益相关者，想破但未能。例见江才健：《杨振宁传》，广州：广东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，第137页。
[44] https://www.nobelprize.org/prizes/physics/1922/bohr/facts/（2020年2月29日访问）。
[45] See G. H. Hardy, A mathmatician’s Apology,29 (Canto ed.，1992).
[46] G. H. Hardy, A mathmatician’s Apology,29 (Canto ed.，1992)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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