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工智能的未来：“开放AI公司”的危机

1 《纽约时报》2023年12月9日网络版，刊登记者特里普·米克尔、凯德·梅斯、迈克·艾萨克和凯伦·韦斯的长文披露： 

2 同年11月17日中午时分，在拉斯维加斯一家豪华酒店，开放AI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山姆·阿尔特曼，登入视频电话。此前，开放AI公司，成功推出聊天机器人“ChatGPT”；阿尔特曼先生，获取光亮远远超出科技界的明星光环。当天，他与伊利亚·苏茨克弗博士一同登入视频电话；对方是这家人工智能创业企业的首席科学家。在视频会议开始之时，阿尔特曼先生发现，苏茨克弗博士并非一人现身，列坐他两侧的是开放AI公司的三名独立董事。

3 不为阿尔特曼先生所知的是，苏茨克弗博士和三名董事，在他背后窃窃私语，已有数月。他们认为，阿尔特曼先生并不诚实，不可领导着力推动人工智能竞赛的这样一家公司。在此前一天下午15分钟极度秘密的视频通话中，董事一个接一个投票，决议驱逐阿尔特曼先生。

4 现在，他们正式通知他。阿尔特曼先生，震惊发现，他自己帮助创办的企业解雇了他自己；他眼若铜铃：“我能帮什么忙？”董事纷纷劝说他，出手支持临时首席执行官。他向他们保证，他会的。数小时之后，阿尔特曼先生，改变主意；他向开放AI公司的董事会宣战。

5 在驱逐阿尔特曼先生这一刻，开放AI公司内部酝酿多年的紧张，达到了高潮；有的人，对人工智能的力量深感震惊；有的人，将人工智能视若千载难得的利润……这两类人对立紧张。随着分歧加深，组织内的领导人，互相狙击和相互攻击。进而争吵上达董事会。最终表明，在人工智能发展这一节上，谁占了上风：硅谷的科技精英和财力雄厚的企业。微软公司，已向开放AI公司投资130亿美元，在保护其投资事宜上举足轻重。

6 处于风暴中心的，是38岁的千万富翁阿尔特曼。其长期导师说，他是一位养牛的素食主义者，也是一位几乎没有受过工程训练的技术领导者；他对权力的渴望，远远超过对金钱的渴望。即便阿尔特曼先生成为人工智能的公众形象，预测其积极影响以资吸引国家元首，但在私下里，他也激怒了，那些相信他忽视了人工智能潜在危险的人。

易燃的混合物

7 从2015 年创建那一刻起，开放AI公司，就是一箱易燃的混合物。其前身旧金山实验室，由埃隆·马斯克先生、阿尔特曼先生、苏茨克弗博士等12人创立。其目的是，开发人工智能系统，造福全人类。与大多数科技创业企业不同，它属非营利组织，其董事会负责确保，它可以完成前述使命。

8董事会董事，在有关人工智能的哲学方面意见相左。其中一派，是人工智能的担忧者，比如，马斯克，在2018年一气之下离开了开放AI公司；另一派，是阿尔特曼先生，那些更关注人工智能潜在益处的人。

9 2019年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创业孵化器“Y Combinator”（以下简称“美国孵化器”）的总裁，硅谷广泛人脉的拥有者，成为开放AI公司的首席执行官。“他操办这一等不至于致富的事情，为什么？一种答案是，一旦有了足够多的钱，很多人都愿意出手操办，阿尔特曼可能操办的事情，”美国孵化器的创始人即阿尔特曼的导师保罗·格雷厄姆说，“另一种答案是，他喜欢权力。”阿尔特曼先生，很快改变开放AI公司的方向；创建营利性子公司一家，并从微软公司筹集10亿美元；这引人质疑，如何与使命相协调？开放AI公司董事会保证的安全人工智能这一使命。

10 早些时候，因为离职，开放AI公司董事会董事，从9人降到6人。其中三人，阿尔特曼先生、苏茨克弗博士和开放AI公司董事长总裁格雷格·布罗克曼，是前述实验室创始人。其他则属独立董事。乔治城大学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战略主任，海伦·托纳，有效利他主义者；前述利他主义者主张，有朝一日，人工智能势必摧毁人类。亚当·德安杰洛，问答网站“Quora”的首席执行官，长期涉身人工智能。塔莎·麦考利，兰德公司的兼职科学家，从事人工智能政策和治理方面研究……人工智能日渐超越人类，因为这样的忧虑，他们团结在一起。

紧张加剧 

11 去年，开放AI公司推出“ChatGPT”。百万计的人，借助聊天机器人，写情书，写集思广益的小论文；阿尔特曼先生，频频容身聚光灯下。他与微软公司首席执行官萨蒂亚·纳德拉，一起现身科技活动。他拜会拜登总统。他开始涵盖21城的全球访问。他与印度总理纳伦德拉·莫迪等领导人交谈言欢。为此，其董事会变得更加神经质了

12 阿尔特曼先生抬升开放AI公司形象之时，一些董事担心，“ChatGPT”的成功，与安全人工智能之道，背道而驰。两位熟悉他们想法的人士这样表示。最近几个月，在填补董事会三席空缺董事事宜上，阿尔特曼先生和他们之间，冲突频频；他们的担忧，其程度渐渐趋深。今年9月，阿尔特曼先生，会见中东投资者，讨论人工智能芯片项目。三位知情人士表示，董事会担忧，他并没有与董事会分享所有信息。

13 37岁的苏茨克弗博士，他出手开创现代人工智能，尤其不满。他开始担忧，这项技术可能毁灭人类。他还主张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向开放AI公司高管，说董事会坏话。这是两名知情人士表示的。另有员工，向董事会抱怨，阿尔特曼先生的举措。

14 去年10月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将另一位开放AI公司研究员，提升到苏茨克弗博士同一级别；后者认为，这是蔑视。两名知情人士说。苏茨克弗博士，告诉几位董事会成员，他可能辞职。知情人士说，董事会，将这一举措解释为，在他和阿尔特曼先生之间做出选择的最后通牒。苏茨克弗博士的律师说，他以辞职相威胁之说，是“绝对错误的”。

15 去年10月，另一桩冲突突发。当时，托纳女士，在乔治城智库发表一份报告：“Decoding Intentions: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Costly Signals”。在这份报告中，她和她的合著者齐声称赞，开放AI公司的竞争对手，即人类公益公司，推迟发布产品，避免“因发布‘ChatGPT’引发的疯狂的投机取巧”。阿尔特曼先生，很不高兴，尤其是，在联邦贸易委员会调查开放AI公司数据收集事宜之后。他打电话给托纳女士，她的报告“可能引发问题”。

16 托纳女士说，这仅仅是一份学术性的报告；她答应，向开放AI公司的董事会，写一封道歉信。阿尔特曼先生接受了。后来，他，向开放AI公司的高管，发了一封电子邮件，告诉他们，他已经训斥托纳女士。“我不觉得，在这一切损害事宜上，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。”他写道。

17 知情人士称，阿尔特曼先生，打电话告知其他董事，麦考利女士希望驱逐托纳女士。事后董事求证于麦考利女士，她回应，这“绝对是错误的”。“这，与阿尔特曼先生提到的对话，大相径庭。”开放AI公司女发言人说。她一并补充，开放AI公司，希望独立调查，以资确定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18 一些董事认为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在诱导他们内讧。上个月，他们决定采取行动。11月16日，他们从华盛顿、洛杉矶和旧金山湾区登入视频电话，投票决定开除阿尔特曼先生。

阿尔特曼先生做了什么？ 

19 11月17日，开除阿尔特曼先生的消息外传；一条短信，传到“WhatsApp”的一个私人群组中，由100多名硅谷的首席执行官组成，其中包括，“Meta”的马克·扎克伯格和“Dropbo”的德鲁·休斯顿。“阿尔特曼先生出局了。”短信说。这个话题，立即引发了广泛的质疑：阿尔特曼做了什么？

20 开放AI公司最大的投资者微软公司，也提出同样的问题。在开除阿尔特曼先生之时，微软公司首席技术官凯文·斯科特，接到开放AI公司首席技术官米拉·穆拉蒂的电话。她告诉他，几分钟后，开放AI公司董事会即将宣布，已经封存阿尔特曼先生，她是临时首席执行官。

21斯科特，立即要求位于华盛顿州雷德蒙德的微软公司总部人员，让首席执行官纳德拉离开，他与高管正在举行的会议。三名知情人士说，纳德拉先生震惊了，他打电话给穆拉蒂女士，询问开放AI公司董事会的说道。在一份声明中，开放AI公司的董事会只表示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在与董事会的沟通中，“其坦诚并非始终如一”。穆拉蒂女士也找不到答案。

22 纳德拉先生，随后打电话给，开放AI公司的首席独立董事德安杰洛。纳德拉问，阿尔特曼先生究竟做了什么，以至于董事会突然采取行动？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吗？“不。”德安杰洛先生回答，语气一般。纳德拉先生仍然困惑不解。

扭转局面

23 开放AI公司开除阿尔特曼不久，他的一位朋友，联系到他。这是爱彼迎的首席执行官布莱恩·切斯基。切斯基先生，问阿尔特曼先生，他能帮什么忙。当时还在拉斯维加斯的阿尔特曼先生说，他想谈谈。2009年，两人在美国孵化器相识。在11月17日的谈话中，切斯基先生，问阿尔特曼先生，一些问题，即，开放AI公司董事会为何开除他。阿尔特曼先生回答，像其他人一样，他也不确定。

24 与此同时，开放AI公司的员工，要求董事会披露细节。当天下午，董事会董事登入视频电话，与大约15名开放AI公司高管通话。董事表示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向董事会撒谎；出于法律原因，他们无法披露撒谎细节。“这是政变。”一名员工高喊。

25 开放AI公司首席战略官杰森·权，指责董事会违反信托义务。“放任公司死亡，这不是你们的义务。”他说。据两名知情人士透露。托纳女士则回答：“公司的死亡，与董事会的使命，或可一致。”

26 开放AI公司高管坚持要求，董事应在当晚辞职，否则董事会解散。现年35岁的布罗克曼，开放AI公司的总裁，已然辞职。这样的支持，是阿尔特曼先生的弹药。他曾想过，创办一家新的创业企业；但切斯基先生和硅谷投资者兼朋友罗恩·康威，力劝阿尔特曼先生，重新考虑。“至少，你愿意做进一步的反击？”切斯基先生反问他。 

施压董事会

27 阿尔特曼先生，飞离拉斯维加斯，回到可将恶魔岛景色一览无余的旧金山家中；11月18日早上醒来，也就在早上8点之前，他的电话响了。是德安杰洛先生和麦考利女士。前一天与开放AI公司高管面谈后，董事感到不安。其客户，正在考虑，转向竞争对手的平台。两位知情人士表示，谷歌试图挖角顶尖人才。德安杰洛先生和麦考利女士，恳求阿尔特曼先生稳定公司。

28 那天，20多名支持者，出现在阿尔特曼先生的家中；游说开放AI公司董事会，让他复职。穆拉蒂女士加入他们的行列，并告诉董事会，她不能再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了。为了放大董事会的脆弱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在X上发帖说：“我非常喜欢开放AI公司的员工。”穆拉蒂女士和数十名员工，则回复以彩色心形的表情符号。

29不过，即使董事会同意阿尔特曼先生回归，也希望对方让步。这包括，引入可以控制阿尔特曼先生的新董事。董事会希望“Twitter”前董事长布雷特·泰勒加盟。不过，阿尔特曼先生，已然聚集更多的盟友。

30那天和阿尔特曼先生的电话中，纳德拉先生，提到另一种想法。如果阿尔特曼先生加盟微软公司呢？这家市值 2.8 万亿美元的公司，拥有他想建构任何内容的计算能力。现在，阿尔特曼先生，有两个选项：在他自己的谈判条件下重返开放AI公司，或者带着开放AI公司的人奔向微软公司。

打破僵局

31 11月20日凌晨4点30分，一名惊吓有度的员工，其致电吵醒了德安杰洛先生。这一名开放AI公司的员工说，如若德安杰洛，在接下来的30分钟内，未从董事会辞职，开放AI公司就会倒闭。德安杰洛先生挂断了电话。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，他意识到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。就在午夜之前，纳德拉先生在X上发帖披露，打算延请阿尔特曼先生和布罗克曼先生，到微软公司主持实验室；他一并邀请，其他开放AI公司员工加盟。

32 那天早上，开放AI公司的770名员工中，有700多人签署同一封信函，除非董事会解散，否则他们可能追随阿尔特曼先生，服役微软公司。这一信函之上，有一个名字很显眼：苏茨克弗博士；他已然改变立场。“我对我介入的董事会举措，深感遗憾。”那天早上，他在X上发帖说。

33 开放AI公司是否存续，成了问题。董事别无选择，只能谈判。为打破僵局，德安杰洛先生和阿尔特曼先生，在第二天双双与谈。德安杰洛先生，推荐哈佛大学教授前财政部长劳伦斯·H·萨默斯，加盟董事会。阿尔特曼先生喜欢这个建议。萨默斯，在波士顿的家中，与德安杰洛、阿尔特曼和纳德拉等人来往交谈。每一个人都询问了，他对人工智能和管理的看法；他，则询问了，开放AI公司的动荡情势。他说他想确认，他自己可以扮演中间人的角色。

34 因为萨默斯先生加盟，阿尔特曼先生不再要求董事会席位；他同意，就他的领导短长和开除事宜，启动独立调查。到11月21日晚些时候，他们达成了协议。阿尔特曼先生，再次出任首席执行官，但不入董事会。萨默斯、德安杰洛和泰勒，出任董事。托纳女士、麦考利女士和和苏茨克弗博士，离开董事会。

35 开放AI公司，其深陷的危机，自是社会治理危机。不妨，从社会治理的角度观察： 

36 开放AI公司，不管直接还是间接，也不管是营利的还是非营利的，用最近过世的哲学家麦金泰尔的话说，这是自有其生活自有其历史的共同体。共同体的目的是什么？其目的是，开发人工智能系统，造福全人类，即安全人工智能。这一共同体的董事会，得出的结论是，阿尔特曼先生麾下“ChatGPT”这样的成功，与安全人工智能之道，背道而驰。如此，开除他，不正是合适之举？

37 不妨将其一军，开放AI公司首席战略官杰森·权指责，“放任公司死亡，这不是你们的义务。”独立董事托纳回答：“公司的死亡，与董事会的使命，或可一致。”在本案中，开放AI公司是否存续，的确成了问题。但“公司的死亡，与董事会的使命，或可一致”？

38 那不是独立董事组成的董事会？因此其决议是独立的决议？用康德老人的话说，决议就是决议，执行即可？或者更加接近地气一点，用罗尔斯的话说，这有公司法等等这样的游戏规则？前述决议，是不是从游戏规则游戏？如此，还有什么话说呢？要说的话是，看到那700人的联名签署信函！开放AI公司都将不存，谈决议作啥？

39 的的确确，那天早上，开放AI公司的770名员工中，有700多人签署同一封信函，除非董事会解散，否则他们可能追随阿尔特曼先生，服役微软公司。这不是彻头彻尾的威胁？至少，这是以大腿算计胳膊？

40 也可以不这么看。董事会通过开除决议了，也许撤回决议已经没有可能，董事会决议暂停那份决议还是可行的吧？这700多人签署同一封信函，可谓威胁，也可谓诉求吧？既然如此，不放各自看清楚自己的利害关系，谋求双赢的结果。到11月21日晚些时候，他们达成了协议。阿尔特曼先生，再次出任首席执行官，但不入董事会。萨默斯、德安杰洛和泰勒，出任董事。托纳女士、麦考利女士和和苏茨克弗博士，离开董事会。看起来，是这样一种结局？

41 看起来，是这样一种结局。